凯特琳的呜咽声简直就象一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在场每个人紧绷的神经,难听的很。
但所有人都不能说什么。
老霍斯特公爵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。
生养的恩情大过天,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。
罗柏紧握着拳头,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怒火。
他想拔剑,想立刻召集封臣,想冲向奔流城,将那个疯癫的姨妈和该死的老佛雷都剁成肉酱。
可他知道,他不能。
战争不是吟游诗人的歌谣。
仅凭一腔热血而不做任何准备,只会带着所有人都走向毁灭。
“林恩……”
“我们该怎么办?”
林恩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走到凯特琳身边。
“夫人,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”
“仇要报,人也要救。但不是以这种自乱阵脚的方式。”
他环视了一圈。
目光从悲痛的凯特琳,愤怒的罗柏,再到一脸疲惫与愧疚的奈德脸上扫过。
“你们现在要做的,不是在这里唉声叹气,而是立刻行动起来。”
林恩的声音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。
“罗柏。”
罗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。
“立刻以临冬城的名义,向北境所有封臣发出召集令。”
“就说凛冬已至,长夜将临,我需要他们带着足够的粮食来临冬城参加‘丰收议事’。”
丰收议事?
罗柏愣了一下,但还是立刻点头应下。
他知道,这只是一个借口。
一个将北境所有军事力量,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借口。
北境内部势力虽然比其他地方要强,但终究难免会有老鼠屎隐藏其中。
林恩要做的,就是让他们先过来再说。
只要过来了,那就由不得他们了。
“凯特琳夫人。”
林恩转向依旧在抽泣的凯特琳。
“您是徒利家的女儿,河间地有许多封臣依旧忠于徒利家,忠于您的父亲。”
“我需要您立刻写信给他们。”
“告诉他们奔流城发生的一切,告诉他们莱莎的疯狂与佛雷的阴谋。”
“但记住,不要让他们轻举妄动,只要让他们守好自己的城堡,等待我的信号。”
凯特琳抬起泪眼,看着林恩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让她眼睁睁看着家族蒙难,她做不到。
但如果能为复仇出一份力,她愿意做任何事。
“奈德大人。”
林恩最后看向奈德。
“您刚回来,好好休息。”
“明晚,您需要举办一场宴席,款待所有提前抵达的封臣。”
“到时候,我会把完整的计划告诉你们。”
简短的几句话,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主堡大厅的阴霾。
悲伤与愤怒被转化成了具体的目标和行动。
奈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天生的领袖,在风暴来临之际,冷静地指挥着自己的船队,驶向唯一正确的航向。
或许,将北境,甚至整个维斯特洛的未来交给林恩,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。
起码比扶持一个傻子乔弗里要强得多。
……
主堡的喧嚣渐渐远去。
北境的空气冰冷而又干净。
吸入肺中,仿佛能洗去君临城那股混杂着权欲与腐烂的腥臭。
他感觉自己象个异类。
一个兰尼斯特,自由行走在史塔克的城堡里?
这里的一切都与凯岩城不同。
没有黄金的奢华,只有灰石的坚毅。
人们的眼神里没有谄媚与算计,只有一种质朴的警剔与好奇。
由于他追随林恩北上,一同抗击莱莎,史塔克已经放弃了对詹姆这个兰尼斯特的偏见,反而对他以礼相待。
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。
詹姆不禁想起最近所发生的一切。
那个叫莱莎的蠢女人,为了一个死人,逼疯了自己,也拖垮了整个家族。
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瑟曦。
他的姐姐,他曾经的爱人。
她同样也疯了。
为了那个不属于她的铁王座,为了那个根本不是劳勃血脉的儿子。
她将整个兰尼斯特家族都绑上了一辆失控的战车。
而自己,就是那个为她驾车的傻子。
詹姆自嘲地笑了笑。
他抬起头,看到不远处的训练场上,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玩耍。
是史塔克家最小的两个儿子,布兰和瑞肯。
詹姆的脚步顿住了。
他想起了那个不寻常的一天。
就在临冬城那座废弃的高塔上。
如果不是林恩的突然出现。
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男孩,或许早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又或者……成了一个终生瘫痪的残废。
而自己,将会在“弑君者”的恶名之上,再添上一笔“残害幼童”的罪行。
不,不管结果如何,残害幼童已经刻在了他的耻辱柱上,这点并没有改变。
每当想起那个可能发生的未来,詹姆的后背都会惊出一身冷汗。
训练场上,布兰正拿着一张小小的练习弓,试图射中几十步外的一个稻草人。
“嗖——”
箭矢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,软绵绵地插在了离靶子好几米远的雪地里。
“哈哈哈,你又射偏了!”
更小的瑞肯在一旁拍着手大笑。
“你都这么大了,还没有我射的准!”
布兰的小脸涨得通红。
他有些不服气地再次搭上一支箭,学着罗德里克爵士教的样子,努力将弓拉开。
“这次我一定能射中!”
“如果射不中……我就让艾莉亚来教训你,谁叫你敢一直嘲笑我!”
“嗖——”
结果,这一箭偏得更离谱,直接飞出了训练场的围栏。
瑞肯兴奋的嘎嘎大叫。
看来他不用在面对那个可怕的姐姐了。
布兰沮丧地垂下了手臂,或许他的天赋真的跟了他的舅舅艾德慕。
箭术奇臭无比。
得亏史塔克家不用徒利家的水葬,不然属实艾德慕二世了……
就在这时。
“你的手肘太低了。”
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。
布兰和瑞肯吓了一跳,他俩猛地回头。
他们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皮甲,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男人。
“你是……弑君者,那个詹姆!”
布兰指着他喊道。
詹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。
他这辈子恐怕都甩不掉这个外号了。
布兰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,打量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人物。
他不象其他人那样带着恐惧或鄙夷,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属于孩子的好奇与崇拜。
那天,为了不牵扯太多,他的记忆早已经被“胆小怕事”的三眼乌鸦给抹除了。
在布兰看来,自己摔下高塔只是意外而已。
而在詹姆眼里,他有些徨恐。
他竟然会怕布兰开口指责他。
但看着布兰眼中的茫然,他好象忘记了这一点?
詹姆没再多想。
毕竟布兰当时只有七岁,他只当布兰是小孩不记仇,又或者是忘性大,当初的弥塞菈托曼也是如此。
但这却让他感觉愈发愧疚。
“临冬城的人都在说,你是七国最厉害的骑士。”
“你比我父亲还要厉害吗?”
“你俩有没有打过?”
詹姆笑了笑,随后摇摇头。
“你父亲可是英雄,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。”
随后詹姆走到布兰身边,看着他手中的那张小弓。
“把那小弓给我。”
布兰尤豫了一下,还是乖乖地递了过去。
詹姆接过弓。
那张对于布兰来说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拉开的弓,在他手中就象一个玩具。
詹姆没有看远处的靶子,只是略微感受下寒风吹在面庞的力道,而后随意地拉开弓弦,松手。
“嗖!”
箭矢发出一声轻快的破空声。
就仿佛一道灰色的闪电,精准无误地钉在了稻草人的正中心。
箭羽还在微微颤动。
布兰和瑞肯的嘴巴都张的老大。
“哇——”
布兰的眼中好象瞬间冒出了无数的小星星。
他看向詹姆的眼神,就象看到了自己最崇拜的英雄。
“你好厉害!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看着男孩那双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詹姆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。
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?
在君临,人们看他的眼神,要么是恐惧,要么是谄媚,要么是鄙夷。
他已经忘了。
自己也曾是一个怀揣着骑士梦想的少年。
也曾用这样崇拜的眼神,仰望着那些传奇的骑士。
包括那个他心目中的偶象,拂晓神剑。
“你站错了。”
詹姆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和了一些。
“你的双脚应该与肩同宽,象这样……”
他走到布兰身后,伸出手,轻轻地调整着布兰的姿势。
他的手很大,很温暖。
隔着厚厚的皮衣,布兰依旧能感觉到那份属于强者的力量感。
“腰要挺直,肩膀放平。”
“拉弓的时候,不要只用手臂的力量,要用你整个后背的力量去感受弓弦的张力。”
詹姆的声音很平静,每一个字都清淅无比。
他就象一个最严苛也最耐心的老师,将自己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个他曾经伤害过的男孩。
布兰屏住呼吸,按照詹姆的指导,重新搭上了一支箭。
他感觉完全不同了。
弓弦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,他能清淅地感觉到箭矢蓄势待发的力量。
“眼睛,弓弦,箭头,目标,连成一线。”
“然后,放手。”
“嗖!”
箭矢离弦而出!
这一次,它没有再划出那道歪歪扭扭的弧线,而是笔直地飞向目标!
“噗!”
箭矢虽然没有射中红心,却也稳稳地扎在了稻草人的胸口上。
“我射中了!我射中了!”
瑞肯也是张大了嘴。
“旧神在上,还真给布兰射中了……”
布兰兴奋地跳了起来,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。
他回头看向詹姆,那双明亮的眼睛里,闪铄着最纯粹的喜悦与感激。
“谢谢你,詹姆爵士!”
这一刻,他叫的不是“弑君者”,而是“爵士”。
一个简单却又无比沉重的称呼。
詹姆看着眼前这个欢呼雀跃的男孩,心中那块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。
他想起了乔弗里。
那个名义上的王子,他的亲生儿子。
乔弗里也喜欢弓箭,但他从不享受练习的过程。
他只喜欢用最昂贵的弓,射杀那些被绑起来无法反抗的小动物。
他从不会因为射中目标而欢呼,只会因为猎物的惨叫而发出残忍的笑声。
他更不会对任何人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詹姆的目光重新落在布兰的身上。
这个男孩,健康,活泼,彬彬有礼,心中充满了对荣誉与武技的向往。
这才是一个贵族该有的样子。
如果……如果当年劳勃娶的不是瑟曦,而是莱安娜·史塔克。
如果铁王座上坐着的,是一个拥有史塔克血脉的拜拉席恩。
那这个王国,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?
而自己,会不会也不用背负着弑君者的恶名,不用与自己的姐姐陷入那段不伦的禁忌之恋。
而是可以完成自己幼时的梦想,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,去守护一个值得守护的国王?
“爵士?爵士?”
布兰的声音将詹姆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。
“你……你还会教我吗?”
布兰仰着头,眼中带着一丝恳求与期盼。
“我还想学剑术!”
“林恩大人说你目前是七国最强的剑客!”
詹姆看着他,那张总是带着嘲讽与冷漠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。
他没有回答。
但他知道,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
他或许永远也无法洗刷弑君者的污名,但他或许可以……重新成为一名骑士?
一名真正的骑士!